木玉：利益是纠纷的始作俑者

                              利益

                                                                                               木玉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经商赚钱成了最时尚、最令人羡慕的词汇，洗去多年尘封，人们才发现它是那样金光闪亮，富有诱惑力。

     企业中不少人停薪留职，下商海淘金。国企中各类服务公司一时风生水起，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经营自己熟悉的物质领域，这是主业之外的一块自留地。领导吃肉，职工喝汤，是公司的最大特色。    当然也有蚀本的时候，峰哥是我的工友，他与公司经理是哥们，把他调入段服务公司。有一次公司在河南省与他人签了一单生意合同，规定对方先发货，货到付款。峰哥新手上路，勇有余，谋不足，不谙商务，懵懂先付款13万，对方却以各种理由推诿，不发货，后来干脆卷款跑路。

     这次亏空如果要峰哥赔偿的话，那就是天文数字。五百多元的月收入，就算不吃不喝，也不算利钱，20年才能还清，一不小心就成了债奴，显然这是无法承受的。峰哥到处托门子，打通阻滞的任督两脉，段领导也体恤民情，善心大发，顺水推舟，不予追究，只是公司财务多了一笔呆账而已。

     那时航空和公路还没有长大，对长途旅行来说，铁路是唯一的选择，火车站终日人声鼎沸，旅客如织。 客列检与柳州站候车厅仅一墙之隔，占尽天时地利，不做点生意，就等于看着本来属于自己的银子白花花往外流，多可惜呀！

     车间主任吴老三经过实地调查，评估后得出结论：在客列检与候车厅之间甬道尽头开一家饭店，生意一定很兴隆，车站的客流量就是盈利的保证。

     吴老三开始在段领导层游说，不久得到批准。

     段上办公司是公款，车间开饭店则是自筹资金。经过一番动员，职工踊跃入股，人均股金200元。

     吴老三个头不高，思维敏捷，精明能干，应变能力很强。初中文化，却有一手好字。他给饭店起了一个寓意兆丰的响亮名字——金泽园饭店。店名取意管理饭店的三名职工的名，他们分别是：金球、金荣、泽流。金子像流水一样漫入园内，多吉利呀！

     吴老三抓主业，不插手饭店经营，他懂得大法小廉道理，以保持一钱太守的清廉形象，这点对他很重要。他知道车间职工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自己稍有不慎，流言就会悄然四起，然后像禽流感病毒一样迅速传播。

     工长是脱产的（不检车），相当于旧时的监工，但性质上两者有根本性的区别。

     晓鸿工长昭平人，微胖，圆脸型，擅长手工艺活。性格倔强，很有宁折不弯的气概，做事果断，雷厉风行，是个称职的工长。他在吴老三面前自傲有余，尊重不足。吴老三虽然不好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有些不爽，甚至吴老三感觉晓鸿有点仗陈副段长的关系，在自己面前有狐假虎威之嫌。车间领导的尊严受到挑战，这种感觉是难以言表的。

     晓鸿在车间开饭店期间，利用休息时间在外面搞门面装潢，捞外快。为了多接订单，他帮关系户办理卧铺票。那时卧铺票可是紧俏商品，没有后门是很难弄到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晓鸿在车站广拉关系，车站票房领班成了晓鸿好友。

     一年后金泽园饭店更换经理，新经理荔浦。荔浦为转业军人，原来也是工长，此人虽中规中矩，但有灵活的经商头脑。讲原则，工作勤勉。吴老三眼光独到，善于发现。在饭店工作的职工各有特长，都能独当一面，而且配合默契。选人很重要，这关系到职工们的利益，也关系到吴老三的荣辱，可不能等闲视之。

     饭店经营有方，生意蒸蒸日上。一年后还本付息，利息比银行同期利率还高，饭店还包当班职工午餐，大家好评如潮，喜笑颜开。

     饭店扩大经营，需要招小工，晓鸿把票房领班的乡下表妹阿秀介绍到饭店工作。

     阿秀工作懒散，干活挑三拣四，有时还与荔浦顶嘴。荔浦几次跟吴老三说要辞退阿秀，但碍于晓鸿与陈副段长的铁哥关系，权衡再三，没有接受荔浦的建议。吴老三当然不能为了一个小工与顶头上司陈副段长关系搞僵，那样很不划算，也犯不着。

     累积的矛盾迟早要爆发的。一日阿秀在搞卫生时，不慎把一个茶色玻璃桌面打碎了，荔浦要阿秀赔偿，并辞退她。

     晓鸿对荔浦说：“我来赔，多大点事？你不能为这件小事就随便辞退阿秀”。

     荔浦历数阿秀表现后说：“小工多的去了，一抓就是一大把，勤劳肯干的不难招，这么懒的人怎么能留用呢？”

     平日晓鸿和荔浦关系很融洽，想不到斜刺中突然涌现一股激流，把他俩卷进漩涡之中。看似无端纷争，实则利益攸关。

     对晓鸿而言，他为安排阿秀工作曾在票房领班那儿拍过胸脯的，这是男人的承诺，也是利益交换的筹码。阿秀若被辞退的话，票房领班肯定不爽，自己也颜面尽失。更重要的是，将会影响到自己的钱途，利益的连环关系促使晓鸿力争。

     荔浦则是另一种境况，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如果要说有利益的话，荔浦的利益就是尊严。堂堂一个经理，理应说话掷地有声，唾沫成钉，现在竟然没有对小工去留的决断权！他感到憋屈，一种无法忍受的尴尬。在其位，谋其政。荔浦打算坚持正理。

     两人在车间办公室激烈争辩着，吴老三在一旁默不作声，好像在看热闹似的。其实不然，此时吴老三思维在高速运转，权衡着利弊，荔浦的尴尬、饭店大局、自己的尊严，晓鸿的无言轻视和傲慢眼神等图像犹如放幻灯片似的在他脑海中一幕幕出现。吴老三忍让晓鸿已经很久了，晓鸿那种轻慢自己，有时甚至让自己在职工面前难堪的情景几乎令他无法忍受，现在应该是杀杀晓鸿傲气的时候了。这不仅仅是抒发胸中的郁气，更要紧的是，为了饭店的利益，为了职工们的利益。

     “你们别争了”吴老三向两位争论者打出暂停的手势，他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择优劣汰，是正确的经营理念，若对懒散小工一味迁就，则会影响饭店效益，也将使饭店管理难以管理。我同意辞退阿秀。”

     吴老三表态，如一记闷棍，打在晓鸿头上。晓鸿原以为吴老三会息事宁人，以妥协了之，没想到吴老三不仅不给面子，反而恩将仇报……

     吴老三陟升历程也是跟陈副段长一样，从工人到工长，提干后任货列检副主任，再到主任的。所不同的是，陈副段长是“文革”前的中专毕业生，吴老三则没有文凭。

     当年吴老三和晓鸿在一个班，私交甚笃。

     吴老三在任货列检副主任期间，晓鸿曾向陈副段长进言，请求陈副段长在吴老三转正问题上帮忙，若能转正，把吴老三调到客列检。进言一说出自晓鸿之口，无法证实。或许确有其事，但晓鸿进言分量几何？值得商榷。虽说晓鸿与陈副段长是铁哥们，但陈副段长身为领导，职务尊严决定他不可能完全遵照晓鸿进言去办，他当然有自己的考虑。再说陈副段长在段正职领导面前也只有建议权，没有任命决定权。

     如果没有政绩和能力，纵然是段长和书记举荐，恐怕也很难服众。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副段长的帮忙也只是提供一个契机而已。

     至于帮忙帮到何种程度，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对这事，吴老三从来也没有正面说辞。晓鸿自认为他是帮了吴老三大忙的，他心想：你吴老三不报恩也就罢了，现在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太绝情了。

     吴老三的表态像一阵山风，把晓鸿心头的郁火点燃，心火熊熊燃烧起来……

     谁也没想到，这事仅仅是开始。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它来得是那样迅猛，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

     前几年客列检扩建，在站台边上建立五间平房，此工程由车辆处负责发包，车辆处达哥把工程给了阿隆承包。阿隆原来也跟吴老三和晓鸿是一个班组，私交甚好。后来阿隆任检车乘务员，在一次值乘中涉嫌强奸妇女，因此被判处七年徒刑，被单位除名，刑满释放后做起包工头。

     在吴老三与晓鸿产生矛盾之前，晓鸿就从阿隆那儿得知吴老三得了好处费2000元。于是，晓鸿去铁路检察院举报吴老三和达哥受贿一事，或许受贿金额到不到立案标准，检察院将案情移交给段纪委调查处理……

     晓鸿只是听阿隆说受贿，并无证据。当段纪委向阿隆了解情况时，阿隆却断然否认有行贿之举，并声称从未对晓鸿说过此事。

     这样一来晓鸿处境非常难堪，没有证据，就等于是诬告，诬告当然是站不住脚的。在这场利益争斗中，胜利的天平已经向吴老三倾斜。

     经过一段时间调查，终于有了结果。段纪委书记到客列检宣布调查结果：吴老三受贿一事与举报不相符，纯属子虚乌有。

     吴老三表面若无其事，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晓鸿举报就等于对吴老三下战书，这是一场生死决斗！如果涉嫌受贿一旦成立，吴老三将万劫不复，这比要命还要难受。虽说司法是公正的，但冤假错案仍有发生，没人能保证公正是100%的。

     老谋深算的吴老三当然想绝地反击，可他有点投鼠忌器，忌惮陈副段长与晓鸿的关系，毕竟陈副段长是他的顶头上司。

     吴老三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可逞一时之快，谨慎行事，方能使得万年船。他通过各种渠道暗查陈副段长在段领导层的情况，当得知陈副段长在段领导层中是孤立派时，与书记暗通款曲，频送秋波，谋求支持。得到书记暗送的“金钟罩”，遽然间吴老三手中有一张大牌——黑桃A，他开始行动了。

     那日早上，吴老三参加晓鸿那个班的班会，当众宣布：晓鸿工长下课，由老四接替工长。

     突发变故，众人愕然。猝不及防的袭击使晓鸿郁愤难挡，他怒眼圆睁，一言不发。虽然早有预料，但这种当众宣布的做法使他的尊严很受伤，这对极讲面子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奇耻大辱！

     吴老三知人善用，他非常清楚老四是什么角色。此时再奢谈什么任人唯贤对吴老三毫无意义，他需要的是为我所用。他发誓要击沉这艘客列检的“航母”。

     任免工长是车间主任的职权范围，上级不便干预。吴老三知道陈副段长是聪明人，不会干傻事的。

     老四是一个玩权术的奸佞小人，擅长阳奉阴违。虽然吴老三没有对老四暗示什么，但老四极会听风辨声，揣摩“圣意”。他刁难晓鸿，故意安排苦活、累活给晓鸿。晓鸿明知老四给他穿小鞋，但无对应良策，因为这是工作安排，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木哥很体谅晓鸿处境，跟吴老三建议，把晓鸿调到木哥这个班。吴老三微笑着说：“他在那儿不是挺好的吗？没有必要吧”口气中丝毫没有松口迹象。木哥点到为止，也不想为此迁怒吴老三，就此作罢。

     晓鸿处境举步维艰，无法忍受，感到心很累。申请内退，无奈那时还没有内退政策。于是，晓鸿在1997年办理病退手续。

     强势方以胜利者姿态为故事结尾作了批注。

                             2013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