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断章”只有四句,浅白易读却耐人寻味,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传诵最广的诗作之一。这首诗自一九三五年发表以来,各种解说一直不断。最初是李健吾的“装饰说”,即装饰隐喻无限的悲哀。接着诗人回应说自己对此并不认可,强调在宇宙与人生中,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遂推出“相对说”这一哲理思考。二十一世纪初,张新颖提出“爱情说”,认为卞之琳很早就与沈从文的妻妹张充和有了恋情,这首诗是献给张的,表达了一种苦追苦恋而不得的心曲。清雪和燎原也持这是一首爱情诗的观点,其依据是卞之琳编《水星》文学月刊时,林徽因曾给他写稿。卞之琳写“断章”时,林徽因刚刚刊登了一篇抒写自己心中不如意的散文“窗子以外”。“断章”和“窗子以外”的中心词都是窗子,所以林文和卞诗便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断章 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本文则根据拉康“自我是他人的产物”这一学说,说明在这首诗里有一个欲望客体/对象在塑造一个欲望主体,并进一步指出上述几种解读都可以在论点“欲望客体决定欲望主体”当中找到各自合理的影子。 首先有必要确定主体和客体的位置:第一节的“桥上人”(你)是客体,“楼上人”是主体;第二节的“你”是客体,“别人”是主体。虽然在第一行“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时是看风景的主体,但到了第二行诗里,在同一时空中,“你”已骤然变成被“楼上人”凝视的客体。主体“楼上人”的一往情深和如痴如醉都是因为“看你”引起的,也就是说,先有一个欲望客体/对象然后才形成欲望着的主体。本来“楼上人”是在看风景的,由于“桥上人”的出现,“楼上人”的兴趣转移到了“桥上人”那里,客体“桥上人”的存在引发了主体“楼上人”的欲望。 如果说第一节诗是现实画面,属于意识范畴,那么第二节诗则是想象图景,进入了无意识层次:夜幕降临,明月当空,万籁俱寂。作为主体的“别人”正在做一场甜蜜温馨的美梦。而“你”从“窗边月色”景象中的主体,又变成了“别人”梦中的“装饰”,即“别人”梦见的客体。但是,支撑起这个好梦的仍然是“你”。“你”在梦里占据了中心位置,扮演了一个“别人”欲望的施予者的角色,尽你所能满足“别人”的心愿,“你”替别人圆梦,实际上“你”就是梦。主体“别人”的梦里/无意识中充满了“你”的身影和“你”的话语。没有客体“你”,主体“别人”的梦是无法实现的。 欲望总是在他处,在他人身上,主体也总是他在。主体从来不是自然而然、自足自得的主体,而是另一个存在的存在。在主体身上必须有某个外在的东西,这样主体才会从中得到乐趣,才能继续维持主体的自我良好感觉。事实上,个人欲望“为他者所决定”道出了主体(自我意识)的痛苦真相,这也是每个人与生俱来、无法摆脱的悲剧性所在。 至此,我们就不难理解李健吾的“装饰说”,因为一个人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装饰”上,命运当然被动悲哀。同理,我们也能够明白卞之琳为自己辩解而侧重的“相对说”,因为诗中确实存在主体和客体的相互转换。不过诗人在主客体的关系上浅尝辄止,无法深入探究主体究竟是怎样形成的。此外,张新颖、清雪和燎原的“爱情说”也仅局限于诗人个人的感情经历,而没有在更宽泛的哲学意义上揭示欲望客体是欲望主体的根本动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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