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从《世界日报》读了一篇好文章,叫《熊焱 烽火戰地軍牧情 》。经历过八十年代风云变化的人们,一定忘不了自己的青年时代,也一定忘不了一些勇敢的面孔。1992年,熊焱离开国内,在美国开始了人生的第二章。他至今已从军十四年,担任军中牧师也已有五年。
看过那篇文章,我一下想起了一部电影:《皇帝的新装》。这部电影虽然与安徒生那篇童话同名,主人公却是拿破仑。在滑铁卢大败之后,拿破仑被流放到了大西洋上的一个小岛圣海伦娜,六年之后死在了那里。但电影虚构了一个故事,拿破仑逃回了法国,在巴黎隐姓埋名,度过了余生。

厄困在圣海伦娜岛上后,精神倍感压抑的拿破仑总梦想着回到法国。在他的心中,人们一直没有忘记他,仍然在等待他回去。后来,下属们为他找到了一个和他长的很象的水手,两个人换了身份。这样,拿破仑就向巴黎出发了。计划很简单,一等他潜回巴黎,伪装他的水手就宣布自己的真实身份。拿破仑对找回失去的一切充满了信心。
回家之途一开始就不顺利。拿破仑不得不经过滑铁卢,但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旅游热点,只有一个卫兵依然对他忠诚无比。一路上,他眼里的法国虽然还是那个法国,但人民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人民了。他们安于现状,满足于简单的生活。那些曾经追随过他的老兵,尽管依然怀念他,爱戴他,对革命以及打仗却已没有任何兴趣,而且他的接头人不是老迈,就是已经死了,“革命”根本不象他想的那么容易。当他向世界宣布他就是拿破仑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因为人们都认为他已经死了。而在疯人院里,他发现自认为是拿破仑的人却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伪装他的水手,因爱上了岛上的安逸生活,胡吃海喝,拒绝承认自己是个替身。
仅仅过去几年,世界就变得如此陌生无情。
在苦恼中挣扎的拿破仑,与一位卖西瓜的寡妇产生了感情。爱情和现实渐渐改变了他。他又一次利用起了自己卓越的军事才能,但这次不过是为了把西瓜卖得更好。最后,他彻底放弃了自己的英雄之梦,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与那位女子幸福地生活着。

历史上很多曾经惊天动地的人物,时过境迁,命运不过尔尔。我有段时间读王丹的狱中家书,总忍不住猜想,他是否在夜深人静之时,会想起亲爱的北京,想回到它的身边。象电影中的拿破仑一样,他是否也期望自己依然有一呼百应的召唤力?“南望萧萧北国路,奈何燕园多歧途。宁为未名湖边草,不作他乡掌上珠。”在这首诗中,他流露的心情却是那么简单凄然!他离不惑之年已经不远,精神和处境都不如前。历史只给了他一个时刻,过去了,就永远地成为了梦。如果他哪一天回去了,象我这样的过来人见到了他,会说些什么?“你当年真了不起”,“我当时也在那里”,“我很佩服你”,“你吃了很多苦”……。敬意表达完了,难免还要问一句“你今后想干什么”。然后,该怎么生活还是会怎么生活。但有相当多的人,已彻底忘记了他,还有更多的人,从来就没听说过他。这很悲哀,同时又是不争的事实。
不久前,曼德拉久九十寿辰的大型庆祝会在伦敦召开。门票限制在46664张,46664是曼德拉当年在南非监狱里囚服上的监号。当看到满头银发的他颤颤巍巍走上台去时,我很感喟。中国,似乎永远都出不了这样一位能把牢底坐穿的巨人。我读到世界日报的文章时,心情又出奇地平静。
我就是这样,虽然期望一些人永远都是英雄,但如果他们最后找到了新的身分,要开始新的生活,重新回归普通,也并不为之失落。播种的人走过之后,谁来爱护,谁来坚守,谁来浇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使命。再说,我辈庸庸碌碌十多年,有什么资格期望别人把牢底坐穿?那些对英雄依然存在幻想的人,在我看来,既执着,同时又执迷不悟。只有让幻想失去,才能成熟。这种成熟,无论对民族还是对个人,都一样重要,意味着一种独立的认识,不再轻易崇拜,不再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也很难被人影响或左右。
熊焱现在的军衔是上尉,有两个孩子,妻子也是军人,过得宁静幸福。他受了那么多苦,值得这样的生活。我不信教,但想对熊焱和与他经历相似的人祝福一句:上帝保佑你。
(2008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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