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
(续) 14世纪晚期,米兰的大独裁者维斯康蒂公爵(Gian Galeazzo
Visconti 1351-1402)企图征服意大利北部建立一个统一的王国。 佛罗伦萨是最后抵制米兰军队的城邦之一。 1402年,维斯康蒂带军队围困了佛罗伦萨。 就在最后的关头,维斯康蒂染上鼠疫,死于1402年的九月。 佛罗伦萨侥幸逃过一劫。 这一时期的佛罗伦萨执政官就是Salutati(萨卢塔蒂 1331–1406)。 执政官在当时的佛罗伦萨是非常重要的职位,相当于现在的首相。 在财务和人事上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Salutati是Patrarch的追随者和仰慕者,也是Boccacio的朋友,在他当政时期显露出非凡的外交能力,连米兰的维斯康蒂都曾感叹Salutati的一篇檄文抵得上千军万马。 经历了米兰的围困后,Salutati和他的后继执政官,他的得意门生Bruni (布伦尼 1370-1444)都认识到要让佛罗伦萨更强大,必须要改革教育制度,以培养更好的公民和更称职的共和国官员。 这个由Salutati开始,在Bruni时期进一步推广的公民教育运动就叫Civic Humanism (公民人文主义)。 这个公民人文主义的教育强调了佛罗伦萨作为一个共和国与古罗马的相同之处。 他们以罗马共和国为蓝本,以古罗马大师的著作为指导,呼吁建立一个强大的共和国。 在这个目标下,他们设计了一整套培养新公民的教育制度,开设了很多人文主义学校。 当时的大学仍被旧的经院派占据着,人文学校就从更小的学生教起。 新公民的教育着重培养人们对社会和政治的参与意识和参与能力。 他们恢复了罗马人对政治的定义:政治是一场大的公共对话,是不同人交流和学习彼此观点的一场辩论。 所以有效的政治参与需要学习伦理学(Moral
Philosophy)和修辞学(Rhetoric)。
当时的人文主义者认为,一切政治的判断,本质上都是道德伦理的判断。 所以伦理学知识至关重要。 修辞学可以提高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只有同时具备了“知识”和“口才”这两种才能,才是一个真正完善的公民。 而学习伦理和修辞最好的地方就是古典的文本。 这样一个教育的基本框架实际上是重新启动了古罗马的教育体制。 古罗马把对一个自由人的教育叫做“Liberal
Arts”。 有七个部分组成,分成两个类别。 第一个类别有三个部分:拉丁语法,修辞,和逻辑。 这相当于人文教育的口才部分。 第二个类别有四个部分:数学,几何,天文,和音乐。 这被人文学者看作知识的部分,而他们又在罗马人的四个部分上增加了他们认为极其重要的历史,诗歌,和文学。 人文主义者把这个教育制度称为“Studia Humanitatus”(人文科的学习),而实际它的意义是如何做个真正的人。 这也是humanism这个词的来源。 这样的人文科的学习中,做个完善的人,做个对人有用的人,就是教育的全部目的。 而这样一个既有知识又有口才,既有智力又有意愿的人必然会成为一个最好的公民。 人文主义的这个公民教育制度不但造福了个人,也同时造福了社会。 当时大部分的工商阶层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人文学校,绝大多数没有贵族血统的人都明白要靠自身的努力来获得成功的人生。 在介绍人文主义的一系列作为的同时,我们也必须强调中世纪的大学和中世纪的神学对古罗马古希腊的典籍并不是完全隔绝的。 相反,很多古典的文本一直都由修道院和大学传抄和继承下来。 伦理和修辞也是中世纪大学的必要学科。 那么他们和人文学者有什么区别呢? 人文学者为何有非常强烈的自我意识要和中世纪的学者区分开呢? 首先两者对历史的理解不同。 中世纪的学者眼里的历史是从上帝创世到现在的一段连续性历史,划分这段历史的事件都是圣经中的事件。比如大洪水,出埃及,耶稣诞生,等等。 中世纪的学者认为自己活在那样一个历史的延续中。 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学者开始以世俗的事件来划分历史,他们看到的历史是从古希腊的兴衰到古罗马的兴衰,从康斯坦丁立基督教为国教,到蛮族人灭罗马。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兴衰更替的世俗的历史,所以他们更有意识要“重建辉煌”。 这种历史观的差别使得人文主义学者从古典中看到不同的东西。 即使看同一本书,他们得到的信息和中世纪的学者很不一样。 中世纪的学者对待古希腊古罗马异教徒的书籍是非常小心的,会剔除任何不符合基督教义的内容。 他们对古典的态度是为着‘serving God’这个最高目标的。 文艺复兴时期的学者对古典的态度是多方面的,是很大程度上世俗的,是serving individual的。 最后,中世纪时期对古典的接触是间接的。 很多时候通过奥古斯汀和普罗提诺(Plotinus)等早期神学家的作品。 亚里士多德的作品一直到13世纪才传入欧洲,而且是通过伊斯兰教的学者,由阿拉伯语翻译成拉丁文的。 很多内容掺杂了阿拉伯学者的理解和笔记。 到了文艺复兴,更多的原典被挖掘出来,大量的文献从东方从拜占庭直接传入意大利,加上人文主义学者对拉丁文和希腊文的学习,他们已经能够直接阅读许多古典大师的原著了。 这帮助他们更全面更深刻地理解古罗马的文明。 以上是意大利人文主义的一些笔记,当人文主义的思潮越过阿尔卑斯山脉进入欧洲的腹地,它将在北方中世纪的社会中引起更深刻的变化,从根基上撼动中世纪的基督教文化,成为宗教改革的一个重要驱动力。 那将是个更大的话题,留待以后再写。 最后还是来扯几句文艺复兴的绘画。 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喜爱的文艺复兴大师和作品。 常常是巅峰时期的大师和他们的成熟之作。 然而从历史的角度来说,那个做最初突破的人,因为和中世纪还是太近,往往被普通人忽视。 那个人就是Giotto di Bondone (乔托·迪·邦多纳1267–1337)。 意大利中世纪的绘画风格非常接近拜占庭的icon风格。 大部分是正面的头像,加上纯金色的背景。 人物很少有表情。 那样的画不是描绘画中的那个人物,而是传递一种抽象的精神。 比如画saint, 画的就是holiness,画神父,画的是devotion,等等。 这有点让我想起中国帝庙里的历代帝皇像。 每个都很像,与其说是每个人有不同的五官特征,不如说每个人都是一个相同的‘帝王相’。 乔托开始在画面里塑造立体的空间。 西洋画里的直线透视从这里开始。 他的人物在画面里开始有前后左右,有人的背影和侧影。 这使得画面的情形异常的真实。 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讲,他开始把观看者包括进了画面空间。 让观众成了画中事件的目击者,而画中可以是天使给玛利亚送来神的启示,或者耶稣刚从十字架上被放下来,等等。 以前的耶稣像,圣母像,圣徒画像等,都是在一个观众不可能企及的空间。 观众是渺小的,卑微的,不配进入那个空间的。 从文艺复兴开始,画面空间开始和观众无限的接近。 画面中的人以及他们说流露的情感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真实,玛利亚开始越来越像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婴儿时期的耶稣开始出现在画面里。 在这种越来越自然的绘画风格当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人作为被创造者,和神的关系在逐渐靠近,人在壮大,成熟。 人不但以自然的眼光欣赏神,更以自然的眼光欣赏自身。 通过歌颂人体的美来歌颂造物主的伟大。 文艺复兴时期的很多艺术家会在作品上留下自己的签名,而这在中世纪的艺术品中是找不到的。 中世纪的画家都是无名的。 他们不是在为自己创作,只是在为神做侍奉。 透视和人体解剖开启了西洋绘画的黄金时代。 这个透视的三维空间在西洋画中不可动摇的占据了600年,成为西洋绘画艺术的第二自然,直到以毕加索等人为代表立体派(Cubism)才颠覆了这个传统。 其实在我看来Cubism实际做的是解构立体的事。 学习欧洲文艺复兴的时候,心里总是萦绕着一个中国人的名字,他毕生都在推动中国的文艺复兴。 从语言文字的改革开始,以开新学堂为推广手段,倡导研究实际问题,呼吁整理国故。 胡适,真的称得上是中国的文艺复兴之父。 可惜,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命运和欧洲的文艺复兴何其的不同。 读历史会让人越来越意识到,很多历史的偶然性因素是多么的不可抗拒。 意大利的文艺复兴从14世纪中期到16世纪几乎延续100多年,中国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只有短短的十几年就被抗日的烽火打断,被救国救亡的激进口号劫持。 如果胡适他们可以有一百年的时间办报办学堂,自由主义会不会在中国生根? 中国的国情会不会就不那么特殊? 可惜历史没有假如。 上帝给了中国一个胡适,却不给他足够的时间,何等的吝啬! (完) |
拙林: 阿理郎的问题都很有深度,也有一定难度。 这两天被很多事打岔了,不过并没有忘记你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教育而不是军队。 我想教育不是Salutati当时 ...
阿理郎: 拙林的文章内容既深又广,要吃透得花一番功夫。我边读边想到两个问题,可能超出原文计划覆盖的范围,提出来供有兴趣的人思考和探讨:
拙林在文中指出:“经历了 ...
fancao: 很喜欢这个系列。希望能继续。更希望看到更多的讨论。
拙林: 梦丝提了很好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胡适被誉为“中国文艺复兴之父”是个很通俗的讲法呢。 没多想就用了。 原因我想是因为他是新文化运动的创始人,而他又是把新 ...
ms_lt: 顶一下林MM的研究精神和好文。 这文章涵盖得挺广的。 我孤陋寡闻, 第一次听说, 胡适是中国的文艺复兴之父. 他提倡“研究实际问题,呼吁整理国故”, 这个“国 ...
滨州: 这就结束了?怎么感觉还没完全走出中世纪似的?请带领大家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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