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鬼城

• 铁岭模式

辽宁省铁岭市原是东北一个以种植玉米，大豆，花生为主的小城，离沈阳大概一小时车程，属于中国的‘锈带’地区。  2005年，市长张竞强上任不久，提出了一个推动铁岭城镇化进程的15年计划。 该计划具体为在铁岭市西南造一座铁岭新城，一座‘人来了就不想走’的花园城市，一座引进了中国传统风水概念的‘北方水城’。    

铁岭新城的北面有一座人工堆出的山，凤冠山，南面有一个人工挖的湖，如意湖，作为城市中轴线，有一条连接莲花湖和如意湖的人工河，天水河。  为清理附近的自然水源，恢复原生态的莲花湖湿地，建了一座污水处理厂。 引附近的辽河，凡河和柴河绕城而过，为新城构建了丰满的水系脉络。

下面是我在百度百科找到的对铁岭新城的描述：

铁岭凡河新区 ，东北一座水城，是中国第一个以河为城市中轴线的城市。规划面积35平方公里，平面布局呈钻石状，以水为魄，以河为轴，依辽河，骑凡河，跨天水河，拥如意湖，望莲花湖，水面面积占市区面积15.7%。凤冠山横亘市区，蟠龙山彰显气象，形成“两条碧水穿城过，十里湖山尽入城”的鲜明特色，是名符其实适宜人居、适宜创业、适宜休闲度假的“中国北方水城”。

为加快城市化步伐，促进区域经济协调发展，2005年底，铁岭市委、市政府作出建设凡河新城区的重大战略决策，此后，建设新城方案在铁岭市人民代表大会上获得通过，其城市总体规划得到省政府批准。铁岭凡河新区，位于铁岭老城区和沈北新区之间，北距老城11公里，南距沈北新区14公里，规划占地面积35平方公里，起步区面积5平方公里。建设目标是“一年打基础，两年出形象，三年大变样，五年建成起步区”，到2020年新城建成，总人口将达30万人，成为适宜人居，适宜创业，适宜休闲度假的城市。

百度词条 : 铁岭新区  

在这些华丽辞藻描绘的背后，在‘人来了就不想走’的口号下面，铁岭新城的残酷现实是：该来的人迟迟没有来。  

作者在2013年第一次走访了铁岭，政府已经把各种政府机构从老城区搬到了新城区。  白天各大楼和街道上充满了上班的人群，夜幕降临后，新城就成了一座空城。 虽然大部分的公园，马路，广场和办公楼外都打扮得灯火辉煌，住宅区的小楼内却稀有亮起的灯光。  新城的房产销售虽然很不错，但大部分人是买来做投资的，真正搬来新城居住的人还是远远达不到计划投资时的美好愿景。

政府在增加新城人口方面做了很多努力。  第一批入住的人口是原来在这片土地上耕种的农民，他们失去了土地，成为新城的第一批居民，有些被安排了剪草扫街等工作。  除了政府机构，政府还把很多学校迁移到了新城区。 让新区成为人们口中的‘小孩子的城市’。 政府还提供购房补贴，鼓励公务员在新区买房。。。所有这些措施，在实质上都只是挪动现有的人口，而真正的城镇化进程最终要依靠真正的发展 ：即人口，也就是就业机会，的提升。

在铁岭的近郊有一座物流基地，东北物流城，是铁岭新增工作机会的希望。  作者第一次走访这座物流城时，只见一排排一模一样的三层楼红砖房，由狭窄的街道分割开来。  楼里面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陪同他的是一个开地面装修材料店的店主。 ‘这里没有人’店主告诉作者，他后悔把店从铁岭老城区搬来了这里。  生意很快就做不下去了，他准备到北京去找工作。 两年之后，作者再一次到了这个物流基地，生意还是一样的惨淡，很多店家为了吸引顾客，把店铺搬到了一起。  但是，整个物流基地的规模却比两年前扩大了一倍。

同样为了给新城区增加就业机会，引进新产业，政府在新城区的核心地段建了一个‘北方金融后台服务基地’，希望成为银行和保险等金融机构的数据中心。  新建的中心规划到2013年底可以提供1,500个就业机会，但直到2015年，只有两家公司入驻，比较大的那家公司也只有20个员工。

更奇特的，市政府曾出台了建造一个‘基督教主题公园’的计划，公园围绕旧约故事。  政府还派出了考察小组到以色列考察。 计划中还包括了建造一座教堂。 这个公园设想的是吸引附近日本，韩国，和俄国的天主教/基督教徒的旅游资源。  但是，此计划最终没有通过高层领导的审批。

当作者最后一次去铁岭的时候，带有潜水冲浪项目的铁岭水上乐园快完工了。  在这个一年四个月结冰的地方，投资露天的水上乐园让作者觉得很匪夷所思。  我去百度贴吧查了一下，好像只是一个暑期供孩子玩耍的水上公园，应该是没有几天可以赚钱，而且还有人在贴吧发帖说：“老破了，不要去，谁去谁后悔。”

如此艰难庞大的15年之工程，在东北这么不景气的经济现实面前，很多人会认为政府应该调整和削减原来的计划。  但是，当第二任市长上任后，面对日益显露的投资亏损和财政债务问题，他没有削减，反而‘double down’，继续寻找投资的项目。  计划再投资13个亿，建博物馆，体操馆，和室内游泳馆等项目。

作者最后一次去铁岭是2016年。  作者说他看到新区街上的人似乎多了一些。  但查对数据之后，情况还是很不乐观。 铁岭的总人口在下降。  2012年新城老城的综合人口是441,000， 2014年，综合人口降到了438,000。  在铁岭新城的原先规划中，到2010年，它会带来6万新人口，到2020年，会带来20万新人口。 在东北日益萧条的经济大环境中，铁岭新城根本无法带来新的人口和就业，连原先的人口都在流失。  而那一排排空置的住宅楼，也只是普通人被套牢的投资。

铁岭模式开启于2005年，那时李克强正在辽宁做省委书记。  那一年他视察了铁岭市，对市领导说：铁岭太小了，你们应该把自己发展成一个大城市，一个区域的中心城市，然后用城市去带动周围的农村地区。  扩大城市规模是铁岭发展的重要步骤，省政府应该支持。 第二年，铁岭的市领导就把铁岭新城的计划书送到了辽宁省委。 李克强批示说：概念好，有创意，有特色，符合未来城市发展方向。  07年一月，铁岭市第五届人民代表大会上，新城区规划以全票通过，成为全国第一份以人代会决议形式通过的城市规划。 “体现了全市人民对新城区建设的高度认可”。

2010年，在以“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为主题的上海世博会中，铁岭成为唯一一个入选世博会主题馆的中国城市，并作为未来城市发展的典范展出。  在辽宁省内，铁岭新城作为一种城市发展模式被推广和效仿。

早在91年他的经济学博士论文中，李克强就主张在中国的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过程中，城镇化不应该只扮演被动的角色，应该可以发挥更主动的推动作用。  从90年代末开始，他便在河南和辽宁的任职期间推广他的城镇化带动工业化的发展理念。 铁岭便是他在辽宁树的一个典范。 当了总理之后，李发现他的发展模式在地方政府中滋生了很多借城建而贪污的行为。  他一再强调“城市建设应该以人为中心，不能只关注硬件设施，应更多关注人”。 但是，大的投资项目总是不断培养大的贪官。 而市长的五年制任期，让很多官员在投资项目的初期不需要为将来的烂摊子负责。 他们总是快速地让工程上马，然后在问题显现之前，升迁到别的岗位。  但后任接替了前任的烂摊子后，就必须找更多的项目，借更多的钱，来弥补前任留下的财政漏洞。

‘鬼城’在中国的概念和世界上其他地区不同。  世界上其他地方的‘鬼城’，原本是指曾经繁荣过，又在历史进程中被废弃的人口聚集地，比如美国西部开发时的淘金小镇，前苏联在东欧的驻军基地等。  中国的‘鬼城’，并不是空城，而是居住人口远远没有达到城市设计规模的那些城市。

很难准确地知道中国到底有多少这样的‘鬼城’。  最科学的一次调查来自百度。 百度曾用追踪搜索引擎利用率的方式，计算城市居住区的人口密度。  按照百度的调查，全国至少有50个‘鬼城’。 仅辽宁一省，像铁岭这样的‘鬼城’就至少还有三个：丹东，营口，和沈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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