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野蜂：《我所遇到的那些酷酷的人》

传说中一生难遇的暴风雪将至，跑到店里买了些食物，一箱水。望着大厅里被抢购得只剩下3台的发电机，犹豫了一秒，还是没有买。天灵灵，地灵灵~~~ 毫无疑问，我心里忐忑不安，又存在严重的侥幸和投机心理。莫名之下，眼前涌现出这一生中遇到的那些酷酷的人，他们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反应？我无从得知细节，只能确定的是：有的人精心准备，停水停电1个月都不用担心吃喝；有的人毫无准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是没有谁象我这样凄凄惶惶。所以，让我有了说说他们的欲望。

1.

第一位必须要提的是我哥。那一年，我上小学二年级，他五年级。学校组织春游，学生自己在附近的小餐馆买午饭吃。那个年代，父母给的钱都是有数的，说是给的饭钱，绝不会额外给你买糖果的钱。中午的时候，我跟小伙伴们在餐馆里，每人正抱着一碗面条吸溜，瞥见我哥抱着一大水壶靠门框那儿，不时举着喝两口。春天暖洋洋的阳光照着他悠悠然的剪影，我崇拜之下，忍不住问：“哥，你怎么不吃饭光喝水？”哥淡定地回答：“我把钱都买牛奶了，看这一大壶。”他得意地朝我晃晃水壶，哐当哐当响。咱兄妹情深，我赶紧一指还剩大半碗的面说：“吃不完了，你帮我。”“好！”哥习以为常地坐到我位置上，稀里哗啦，不到1分钟扒拉干净。本来跟我坐一桌的阿魏看到，立刻把自己还剩一大半的面条推到哥面前。哥继续埋头苦干。接着，别的小伙伴们都嚷嚷吃不下了，转眼之间，哥面前堆了一堆碗。那一刻，我相当自豪，相信小伙伴们跟我一样肚子饿得开心地咕咕叫。

然后生命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碰上让我如此佩服的人，直到踏上美利坚的土地。

2.

那时正逢人生低谷，极端忧郁，我时常坐在河边发呆。有一天，看见对岸曼哈顿双子塔倒下冒起滚滚浓烟。我起初怀疑袭击者不够敬业搞错时间 - 我前一天半夜12点从那下面经过，就这么错失把名字刻在纪念碑上的良机 – 我总是运气不够。

不够是不够，却也没糟到底。遇见小C，好似灰暗天空忽然飘来五彩云霞。小C一有机会就拽着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顺溜的我到处晃悠。小C 漂亮聪明，头脑清醒，办事能干果断。跟她在一起，我仿佛就是一团浆糊，糊里糊涂，粘粘乎乎，却也是让她随便想往哪儿抹就往哪儿抹。小C是中国人，旅游签证来美，到期之前，天天忙着跟老美约会，想赶紧找个人嫁了，拿个合法身份。时间不多，小C并没有饥不择食随便嫁人。先是找了个又年轻又好看的律师，不几天把人家甩了，小C的理由是碰上个专科医生，更有钱途。“人生短暂，要对自己好一点，”她说。现实的幸福可以很简单。小C很快嫁给医生，有时两人约会把我拉去做灯泡 – 我生就一副灯泡命，从小到大发光无数。看着他们在海边买了一栋豪宅；过了几天，两夫妇心血来潮，觉得自己设计自己请人修建一栋房子更有意思，于是我又经常陪着小C去施工现场；新房落成不久，两人又在纽约中央公园对面的楼里搞了一套公寓，三千多万美金。我站在那套公寓的书房里，透过旁边摆了一架巨型天文望远镜的窗口，望了望中央公园，笑嘻嘻对小C说：“我刚拿到的二手尼桑，一千五，鲜红色的，好划算。”

小C最酷的地方在于鞋子。一年四季，不分时间场合，她永远穿着高跟鞋，尤其偏爱鲜艳亮丽装饰繁复超过12厘米细过小指的鞋跟。这么多年，她不时地向我们展示新款高跟鞋。昨天，是一双Christian Louboutin.

3.

接下来讲一位老太太，我工作后遇到的。

老板把一位客户的资料丢给我，让我负责打点她的账目，一眼看到客户地址，记忆不好的我，也不能忘记她的门牌号码：0  。 克莉丝汀是位68岁的老太太，独自居住。为什么门牌号码是0？因为那整条街都是她家也就是她一个人的，街道名就是她的姓。老太太不用电脑不用手机，家里有部电话，不接；留言，不回；收到信件，不取。无论在我们看来有多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她主动找上门，别人很难找到她。不清楚她到底有多少钱，反正我老板对她不敢埋怨半句，有事情只能屁颠屁颠亲自跑到她家或者她公司门口去候着碰运气。

然而，每次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满耳都是乐呵呵的声音。有回正事没讲几句，东拉西扯半天，突然就听她压低声音慌慌张张地说：“啊，不跟你讲了，我老板来啦。”匆匆挂断电话，我恨恨不已，又没能逮住机会拧住她谈完正事。我的老板在旁边看着，幸灾乐祸，哈哈大笑。谁都知道，克莉丝汀的钱足够买下好几家她现在工作的公司，她却偏要去上一个不痛不痒的班，把自己弄得像个初出校门的实习生一样对老板唯唯诺诺怕得要死。

克莉丝汀完全不过问财务状况，也不管交税死期到了要被罚款，更不要提种种让凡人操心的事。她打电话找我们的时候，多半是要花钱了，而且多半是花在别人身上。名目繁多的慈善捐赠不说，还可能不约而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闯到办公室里，笑哈哈嚷嚷着立刻就要二十万给一对即将新婚的年轻人买房，而人家跟她并不熟悉，她只是觉得人家善良可爱但没钱负担房子。

4.

讲了老太太，再讲一位老先生。老先生其实并不老，虽比我年长几岁，活得却是绚丽多彩，感觉比我年轻许多，他也这样认为。好吧，姑且称他老哥。

老哥当过军人，言语豪放，老子龟儿子等等词汇常挂嘴边。

老哥常年住深山，养了一条大狼狗，藏了十几把长枪短枪手枪，时不时拿出来试试身手。

老哥时常“聊发少年狂”。他会在暴风雨之中独自开着吉普穿越深山老林，只为追着拍一道闪电；也会在埃及局势紧张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跑去研究神庙里的屎壳郎。

老哥是个粗糙的人吗？

他相当在乎容颜。为了保持皮肤光洁有弹性，每天坚持吃维生素。

他才华横溢，熟知天文地理，精通多国语言。

当我们还在中国古典文学里跌跌撞撞，或者为一句拗口的英文纠结不已的时候，他会把几百年前的英诗翻译成古典韵味十足的中国词，或者把一首德文情诗改为深情的中文咏叹调，配上优美的音乐，唱给我们听，听的人落泪。

老哥为什么这么酷呢？从他学生时代的一次答辩经历可窥一斑。

教授不问专业，问哲学:”What is life?” 

老哥 – 那时候的小哥- 慷慨陈词：“The other day, I saw a graffiti in the Men's Room.  A medical student wrote on the wall  ‘You are what you eat.’ A day later, another medical student wrote under the first graffiti  ‘You are what you shit.’.    I believe that ‘LIFE’ is every phenomenon between ‘What you eat’  and  ‘What you shit.’

。。。。。。

一口气写到此，有点累，雪花开始飘，风声开始紧，天开始黑。以一首“二哥”刚刚转的仿佛是哪位苏家兄弟写的诗结尾。后续的开篇，必将是这位很二的“二哥”。

人生到处知何似

恰如飞鸿踏雪泥

鸿飞何复计西东

雪上空留泥爪痕

2015. 1.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