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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17 22: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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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wan.eagle 于 2017-2-18 01:21 AM 编辑
《庇护》(478)
swan.ea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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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平方的小屋子,虽然布局紧凑,但此时俩人也几乎是要贴身站着了,不过,这只是行进过程中的短暂片刻。
“离嘛,”他说。正当她殷切地等待下文时,他已经迅速走到门边,把房门拉开,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走出屋去。
她愣愣地跟着他走到门口,又木然地目送他下楼,最后,像怕惊扰什么似地退进屋,轻轻地关上门。待她怅然走到窗边,这才回过神来,去追看他的行踪。他正走到院子里,如同往常的模样那样,他的背影摇摆着,是她不甚其烦的姿态。她喜爱他英俊潇洒的正面形象,兄长一般沉稳可靠的个性,可他的踌躇不决却又总是不时地把他的背面涂上一抹阴暗,把她也拖进犹豫彷徨。她欣慰于他终于明悟她是在用婚姻来表明“我已经不是纯洁的女孩了,是有过婚姻的女人”,不再担忧恐惧需要为自己做出解释,更为他终于迈出勇敢的求爱步伐而畅快。然而,“你会不抱怨我的过去吗”,“我们会有幸福吗”,“你会给我一个神圣的婚姻吗”,仍然是她焦灼的顾虑。传统文化让她认定只有处子之身才称为贞洁,才配得上婚姻和幸福,而如此这般贞洁的婚姻一生只会有一次,甚至连一次都不可能有,因为通过自由恋爱而婚配的人极有可能出现婚前性行为。“呵呵呵,”几乎每一个成年人都会讪笑,承传了一代又一代的传统观念是多么自欺欺人的说教啊,却让正在步入爱情与婚姻的人在婚恋的门槛上跌跌撞撞,碰得头破血流。
传统婚恋观像一堵厚厚的墙,阻碍着她前行的步伐。她想起家庭对她婚恋的态度,擅长于窥探子女行踪的父亲的举动,以及他对他从关闭严实的窗帘后所揣测的龌龊事件的愤怒。那天,忍无可忍的父亲把手中的饭碗狠狠地砸在迎宾的丰盛餐桌上,全家老小的心神与汤汤菜菜们一起撒落一地。她带未婚夫从远方探亲回家,却因未满足他对他们行为的透明度的病态需求而未获得他的祝福,反而遭受他以行动作出的呐喊和涂污:“滚出去,失去贞洁就去做他的妻子,以洗清白。”她所企望的婚姻的神圣感随之灰飞烟灭了。他那不会认错的世界观所导致的神经质心态直接摧毁了她的幸福。他所代表的传统文化把贞操观以肮脏无耻的面目沉重地扣压在她的心上,使她的爱恋与家庭观在罪恶感与责任感的交叠困惑中挣扎。而就其根由,他以统治者的庄严立场,以为自己作为一家之长就自然而然地无所不知,当他自卑地发现能知者总是有限,竟亦聪明地领悟,心中所见更比现实明晰,就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却忽视了判断与认识是受着各种观念与知识的操控,而万千世界又是那么纷繁复杂变化莫测。总之,“我明察秋毫,哪里会错,”他瞪眼异见,制裁异己。他的暴戾还受私有物被别人占有的无奈与失望之情所激发,而这种情感只在他对他特别钟爱并倾力去为其幸福考量的孩子的婚恋问题上才有所克制。传统文化为掌权者提供了多么自私自利的保障与掩护啊。
她凝望着蜚渐渐远去的背影,还是那般扭扭捏捏的姿态,失望之情油然涌起,竟忽略了他刚才刚毅果断的表现。这是他与她的唯一一次交集,之前的每一次相遇都像是迫不得已,要急于逃避,之后的相聚也只是泛泛之交。他城府太深,不轻易表露,她却以为是自己的吸引力不够而为之悲哀。他实诚稳固的性格带给她困扰,而她自己的痴愚使她认为他浪费了许多表达的机会,她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对自己的情态获知他的爱的取向。
“为什么不吻我一下,哪怕是碰一下我的手,让我明确知道你的心啊,”她的心愈来愈理性,而爱会被理性湮灭,“为什么连多看我一眼都那么吝啬,为什么不多说一句话,叫我怎么理解你那两个字呀。”
的确,由于欠缺激情,他的话显得多么轻率而不负责任啊。他给她留下了太多冷静思索的理性空间,而爱需要激情来丰富,理性是磨灭机缘的罪魁。可是,如果他付诸激情,那不是就成了可恶可恨的第三者了吗,那不亦是她厌弃的角色吗。她陷入重重矛盾之中,退无可退,进亦难进。对这样的情形,人们常常只会说“缘分不够”,而把文化的影响轻描淡写地略过,甚至还要借以张扬文化传统的优异。然而,缘分有多重意义,爱亦不止是激情。相互的情感碰撞,产生火花,点亮彼此心灵,固然是一种爱的表现,而长续于心,永不褪色的爱,亦为弥足珍贵,尽管人们常常忽视这些人性的秘密,只当作是性格差异使然。她用了漫长的人生不断地认识和回味那两个字,直到三十年后,见到他成年的孩儿在婚礼上憨愚地示爱表现,才确信了一直以来的判断,深切地明悟了他的真挚与爱恋。
任何现实都有意义,或是为现在,或是为将来,也或是为过去。精神的成长赋予未来变化,而变数存在于精神吸纳的营养之中。精神状态的外显表达为身姿,表情,语言,机体功能,以及行为。精神状态受思想及情绪操控。她那么在意地从他的身姿来判断未来,潜意识里是她在对他的精神世界进行认知和辨别,这很像是在时空中穿越,当然,一个直接促成的原因是弥补他们之间所缺乏的面对面的交流。只有爱能给人予穿越时空的能力。爱是心灵之光,哪怕只是一个光子也能把黑暗照亮。而这份爱,更使她的认知得以扩展到对民族的思量,正如她在日记中所言:“民族是基因与文化的融合体。颠覆了民族文化,就意味着整个民族消亡。恰如曾经的玛雅民族,仅留基因的存活不是民族的存活。然而,尽管一个民族因其文化性格而屹立,而民族性也是成长的,渐变的,不断需要吸纳精神滋养,可能有一天,会变得完全是另一个崭新的模样,却仍然不失为自己。”她由此想起,他给予她帮助之后的首次相遇。在林荫道上,迎来的面貌是不容她示谢的满足感,以及相互的简单随意寒暄“散步啊”“上街吗”,离去的背影是他与妻子和谐相视,不再对任何人有丝毫愧欠的幸福感。她竟喜欢他的背影了,坚定,自信,温柔。对,坚定,他一直欠缺的就是坚定,坚定的信念,若是三十四年前他不是那么怯懦,而是勇敢地表达,生活就会是另一种样子了啊。不过,每一种生活都有其各自的成因和各自的未来。她坚守自己的信仰,承受缺憾,相信爱在心中,爱不会失落,只要不是急于求成,爱会在又一个场景获得再现。的确,即使是在这心灵封闭的社会,爱的情感亦鲜活地存在着。当她以为对他的印象不会再有超越的时候,一个个全新的模样又从记忆深处蹦跳出来,一个比一个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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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班长站在屋子中间,托起一只手托住腮帮,深思了一会儿,抬头说:“你去休息吧。”
她走出屋子,有能力融进欢快的环境中去了。她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只沉浸在自己的心神里,聚会仿佛就是一个温馨自由的家,各自可以旁若无人,也可以随时掀起风潮而获得热烈的呼应,而她自己不断地被他们卷到风潮的中心,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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