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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eader86 于 2022-9-30 11:52 PM 编辑
城镇议会
搬了家,发现新的地方与老地方比,地多,房产也便宜。不能再指望买了房子坐等房价翻番。家领导说,咱改变战术。于是乎, 买下一座带着大片地的小房子。
刚搬进新家,就有两邻居上门前来问好。我们很感动,兴致勃勃地大发一通对新生活的议论,并透露我们要盖新房子。邻居走后,我把前几天读到的一篇同胞写的介绍落矶山下美国乡亲的文章,调出来给领导看。这儿离落矶山脉不算太远,已感到美国乡亲的热情。
安置下来后,我们着手准备盖房子的事。首先要把地分开,因为规定一块土地上只能有一座房子。让人把后院里前房主留下的小建筑,和暖房拆了。雇了测量公司,画了图,区里房管会把图打回来几次,测量公司把图又修改了几次,最后过了关,只等镇议会批准了。
一天,孩子从住在同一条街上的同学那里得到消息回来说,“爸爸上了报纸。”这里又不评劳模,家领导也不创花边新闻,何以上报纸?从回收篮子里找出前一天的报纸,看一看,吓了一跳。好像是别人贴了咱的大字报那个感觉。原来那两个邻居,来问好,也顺便刺探了军情。得知我们的建房计划,她们和家人及另外一邻居去镇议会上抗议去了,说是不同意我们分地。镇长把我们的申请向后推迟,两个月后再讨论。报道中还说给我家打了电话,没人接,好像我们是亏了理,不敢接电话似的。
邻居们还真讲认真,坚持不懈。从我们搬来到申请分地,中间有半年时间,莫非他们每个月都去议会上打探,终于撞个正着。看来美国的“街道委员会”的水平不比国内的差。可是我们把我们的地一分为二,是在不违反镇政策的前提下,根据我家的需要决定的。与邻居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别人要干涉我们的内政?就算他们像自己声称的那样,已住此地30、40 年了,可他们拥有的是他们那块,并不拥有我们这块!家领导说别激动,让我去问问房管会,当时我们买房子的时候,他们说是不用讨论,自动批准。问后得知,这是镇长及政客们的权宜之计。尽管只是拖延点儿时间,但可以缓冲持不同意见群众的情绪,不至于使他们在下次竞选时少得选票;房管会反复强调除非反对我们的群众在下次会上搞个全镇大游行或是武装暴动什么的,我们的计划照常批准。对房管会半信半疑,我们决定下次镇议会讨论房子的时候一定要参加。
镇议会就在新年后第一个星期一晚上举行。家领导和一朋友早早就去了,我把上课外课的孩子接回家后,从容到达。我想当面问一问他们:分地的这邻里有的是,不止俺一家。别人行,我们怎么就不行呢?进了会议厅,倒抽了一口气,里面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一条街上的人都来了?他们真的要发动一场革命来阻止我们盖房?浏览了一下家领导递过来的议事日程,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安安稳稳地坐下。这会上要批准十几个计划,我们的是小问题。排在最后。
刚坐定,会议就开始了。主席台上镇长镇委会一字排开,第一排观众席右边就座是房管会,左边是两个报社记者。讲演台位于会场左角。第一项, 祷告--请上帝赐给我们智慧,使我们作出正确决定。我和家领导交换了个眼色,强忍着没笑出来。
第一个议程是一个建筑公司要求区委批准修建一个新住宅区的计划。他们用幻灯把图纸,城市增加的人口,住宅区将增加的人流,来往车辆及有关其它统计数字打在对面的墙上,对自己的计划作了详细介绍。然后是群众发言。讲演台的麦克风边已排起长队,人人拿着讲稿,看来都是有备而来的。本市报纸社区版对一家一户盖房的争执都一丝不苟地刊登,说明老乡们对这类事情很敏感。
第一个发言的住户第一句话是引用中国的谚语“万里行程始于脚下”来说明建筑公司迈错了脚步,会一错到底。我说不错,这小城市的人还知道中国的谚语。可是为什么总听人重复这个谚语呢。家领导说需要。我说大概这是大家唯一知道的中国谚语吧。我们的讨论到此被呜咽声打断。一少妇声讨着新住宅区对自己一家的诸多不便,说着说着竟流下了眼泪,悲伤起来了。这个计划不受欢迎。家家户户都提出新的工程会增加来往车辆,造成对老住户的不便,坚决反对。除了第一人,大家第一句话都是,“我在这里已住了多少多少年...…” 像我们的邻居一样,他们是不是觉得住久了,就有权发号使令。
最后终于有人持不同态度。一年轻人在话筒前声音洪亮地说,他的家族在过去几十年中,搬迁过好几次。一次是为一条贯穿南北的高速公路,另一次是为一大商业区,这次又遇到新住宅区。他开玩笑说,城市发展总与他家总过不去。可是,不管老住户高兴不高兴,城市要发展,人口要增加,路要修,商店要盖,新住宅区要增加,历史的潮流就算你档,也是挡不住的。
我有点儿忘情,呱呱呱呱地为他鼓起了掌。家领导马上制止我,“不要遭众怒啊,你还要不要我们的计划被通过?”可不是吗,我差点忘了我坐在那里是为什么的。经过家领导的提醒,我的确是发现自己脱离了群众,全会场两百多人,只有一两个人的稀稀落落的掌声,众人眼光都落到我们这里了。我感到有点窘迫,幸亏除了家领导和一起来的朋友,没人认识我。到那会儿我还没见我们邻居的影子呢。
“咚!”镇长的小木槌砸了一下桌子,把我开小差的注意力又拉回会场。第一个计划没被批准,镇长说考虑考虑住户要求,修改修改计划,咱下次再讨论。
一个计划决定后,一批人走掉,又来一批。我扭头向四边看了好几次,寻找熟悉的脸面。我们那条街上住了50多户,要是今天来一大帮,我们一定要严肃对待,我把早已打好的腹稿,又补充了几点,早知道这架式,我们也应该带上讲稿来,开始也来一句伟大的名言,"山山岭岭,放飞自由(From every mountainside, let freedom ring)。”
会议就这样一项一项进行。后面几个也同样场面,同样结果。好像那天晚上只批准了一两个新建筑计划,而那一两个决不是第一次申请。看来每一个城市发展计划都是这样经过“千锤百炼”才成长起来。
十一点钟的时候,大厅里已空空荡荡了。自愿跟我们一块儿来,要帮我们说话的美国朋友已等不及,走了。那几个邻居还是连个影都没现。我正发着呆或者打瞌睡,又听见“咚”的一声木锤响。家领导拉了拉我。坐了一晚上,最后镇长说“通过”那两字竟然没听见。太遗憾了,我们那天再没有机会拿着麦克风在众人面前慷慨激昂一番了。
回家后把同胞写的那篇文章又从计算机里调出来看了一遍。落矶山下的众乡亲是好,可那篇文章通篇没讲出一件事情来说明那位同胞如何与乡亲们发展友谊。看来与腹地的乡亲们沟通思想,增进理解不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我们读本市的报纸不只看报纸的前面几版,只关心世界、国家大事了。我们也时不时地研究研究社区里的动向,看一看我们是不是又上了地方版。下次再出名,可不能让全邻里都知道了,我们仍蒙在鼓里。
后记:这是很多年前写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句诗非常真实,如今所有往事都化为一笑,只留下初见时的惊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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