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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白: 文革日记 09 —— 被侮辱与被遗忘的

2019-12-4 11:05 PM| 发布者: 昨夜雨| 查看: 519| 评论: 0|原作者: 慕白|来自: 小站空间

摘要: July 25 工学院大操场边上的小树林内, 花坛久已荒废, 几尊白色大理石的雕像也七零八落。远处的教学楼内外兵荒马乱,高音喇叭的声音时起时伏。不知为啥,这里好长一段浓荫掩盖的的碎石小径和两旁一人多高厚重的 ...

 

July 25

 

工学院大操场边上的小树林内, 花坛久已荒废, 几尊白色大理石的雕像也七零八落。远处的教学楼内外兵荒马乱,高音喇叭的声音时起时伏。 不知为啥,这里好长一段浓荫掩盖的的碎石小径和两旁一人多高厚重的松柏绿墙,  竟暂时被人们遗忘,意外地变成了我和小红 能偶尔短暂相聚的地方。  今天黄昏时分, 我和她就默默地坐在绿墙凹进处的一方青石凳上,几乎都能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

 

妈妈出事了!我耳边还一直轰响着她刚刚告诉我的坏消息。怎么会呢?她父亲是高级干部,几千人的国营大厂的厂长,大军南下渡江时的战斗英雄, 难道还不能保护她的妈妈?她几次提到父母亲感情极深。虽然父亲很小离开农村参加革命, 从没进过学校, 但为人朴实善良,打进南京城后留在军管会工作。他不但对金陵大学毕业又是江南望族出身的母亲好,甚至对外婆和小姨妈也格外关照, 多年前就把她们接来一起生活了。


看到我疑惑不解的神色, 小红几乎掉下了泪。她哽咽着说,妈妈单位市文联里人太杂太坏。有人早就嫉妒妈妈,如今借外祖父的问题给妈妈上纲上线, 昨天还有人贴出大字报攻击她是 国民党残渣余孽------ 她开始抽泣起来。我一时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唉。真没想到她外祖父曾是国民党营长, 早在1951年的镇反运动中就被政府镇压了!


 她呜咽着说, 外公当年率部起义时曾得到华东解放军的嘉奖, 至今外婆还藏有当年的起义证书。谁知到了1951年夏天,外公 接到通知去统战部集中学习, 一去便再也没有任何音讯。好几年之后外婆才得到凶信。 被秘密抓捕后,外公和几十名旧部一起半夜里就被押解到江边荒野处,遭到机枪扫射后一起埋进了乱葬坑。究竟他们埋葬的具体地点在哪里,侥幸逃脱并偷偷送去消息的那名旧部也不清楚。


真没料到, 还会有这样残酷的事情。不是亲耳听到, 我真难以相信。小红接着说,要不是遇到了父亲这样的好人,当年外婆带着两个小姨妈真不知道会落到何种地步------ 


他难道不能设法救救你外公吗?毕竟是起义人员啊!小红摇摇头说,听妈妈讲过,当时爸爸的处境其实也很困难,因为----- 因为他的上级,后来当了副省长的一个麻子脸老红军 也看上了妈妈,得不到手就处处刁难爸爸。就因为替外公向上越级申诉,爸爸差一点被打成右倾分子,背后就是他捣的鬼------ 要不然, 解放后爸爸也和他的老战友一样, 早就进了市委统战部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老八路遇上了更厉害的老红军-----  抬起头来,似乎连天空都变得更灰暗了。


临走时我安慰她,别太担心,有这样好的父亲,不管怎样,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帮助妈妈的。看着她的泪眼, 我的心都要碎了。

 

晚上

 

 晚饭时聚在一起, 我还没决定是否和家里人说小红母亲家人的遭遇,父亲先问起我学校里魏恕的事情。听到她丈夫就是师院外文系的右派份子周先生,父亲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早就知道那个人书生气太重,不明白虽然他的右派帽子前几年被摘掉了, 可在别人眼里,他永远都是思想上的右派呀!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申诉告状------


妈妈说还是隔壁的陈老师聪明, 知道自己出身不好, 平时他从不多说一句话,群众关系不错,人家还会和领导相处, 连他爱人都是居委会副主任呢。听见这话,父亲瞪了妈妈一眼,却没说话。

 

 

July  28

 

真是祸不单行。小红的父亲还没顾得上帮助母亲, 自己先被打成了走资派挨斗不说,厂里的工人干部们还为此分裂成了两大派, 各车间里闹得一天比一天凶。小红还说她父亲自运动开始以来变得越来越胆小了,现在更是谨小慎微,妈妈的事情看来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抚摸着她的泪水浸透的双颊,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才好。

 

 

August 4

 

 黄老师还没抓到,工作组张组长却突然不见了踪影,哪去了?新来的工作组的领导人没有透露一点消息,几个月来在学校里曾经叱诧风云,手握许多人生死牌的那个太上皇一般的大人物似乎人间蒸发了。


师院的韩书记被新成立的红卫兵们批斗后跳了河, 人没死却遭了更大的罪。爸爸悄悄对我们说,韩书记反右时整过不少人,在学校里一项专横跋扈。现在他倒霉了, 学校里没什么人同情他。听说他被关在牛棚里,双手一直被反绑着, 吃饭都要趴在地上用嘴舔------  还有, 从今天起,郭老师也被关在学校里不让回家了,据说是受到了他在北京工作的弟弟的案子牵连。具体为啥, 爸爸也不清楚,只是再三关照我们不许出去乱说。


 这还不算, 听柳钢来家里说连市委大院里也是乱哄哄的,甚至有谣言说市委万书记也被中央文革严厉批判了。我们都惊呆了。问为啥?柳钢说好像和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有组织上的联系吧。


太复杂了,真是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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