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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7 21: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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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eader86 于 2020-10-10 09:28 PM 编辑
(6)Déjà vu
E几乎是拉着N的手,送到B的手中,就像她当初拉着H的手,把她介绍给B一样。
过了公寓后面这条叫作YY的街(拉姆达公寓当然不在“香椿街”),再转个弯,那里是XX巷。H本来到XX巷,住在一个亲戚家,听说了拉姆达公寓;到海边看海时,顺路来公寓看过,玩过。就因为H多看了几眼B,E几乎声声喊着H的名字,让人捎信把她叫到拉姆达公寓,请她住下,并且把她的房租减到H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公寓里的住户都不知道H到底付了多少房租,很多人说是一分也不付。
“你带新来的N妹妹去到海边看看,”E说,她的声音里饱含着另一层意思,眼睛并用,传播同条信息,睫毛几乎要被传播这样信息的强大力度折断了。E的性格就像普鲁斯特表姨莱奥妮过的日子,毫无新奇感,更不知什么是浪漫,公寓的住户彼此也都了解,不然还以为她给B送秋波呢。
A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其中嘲笑成分不太明显,别人看不出,他自己完全知道是有嘲笑成分的,而且不少。因为他知道其中的把戏。爱因斯坦不是说,好把戏也不能玩两次嘛。
B缓缓地站起来,和N妹妹一起走了,其实B很自谦,并没有A那样趾高气扬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弄明白甚至不接收E的眼神,完全是接受任务,干活去的神情。他走过L,做出那种英国绅士的派头,微微地点了点头。只是他走过时,头发散发出一种化学味,发胶发乳太贵,从管理的仓库里找到像胶水一样的什么化学品?这样一来,他的形象从一个拄着文明棍的英国绅士一下子就变成了挨门卖货刁钻的推销员。L的鼻子被刺激,加上心理作用,发出了一种轻微的声音,比呼吸重了一些。A远了一点儿,没有听见了,B近一些可以听见,但因为他正陶醉在天上掉馅儿饼一样的艳福之中,也没有听见。B的外貌唯一可以自豪的是头发,快六十岁的人了,仍是黑油油的,L觉得是假发,这正是嗤之以鼻的来由。
虽然L看起来很不在意,在微笑,他却是在暗中观察,他其实是很鄙视B的。L自己很高很帅,虽然不富,至少能写文章,不乏风趣,陪着妹妹们走一趟,难道不能胜任?只能比B更好,起码挤眉弄眼可以省去了。可是,E从不往他这里看,她满眼都是B。L认为E不值得,E再堕落也不能是这个样子(这是因为E比任何人都努力地借光的具体表现,她像吸了鸦片一样,纠缠在其中而不可自拔)。首先,B写文章喜欢自由联想式的胡搅蛮缠,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任何事情与任何其它事情联系起来,但是,那也未必有联系。其次,B坚持人类不是进化而来,而是天外人设计了人类。人类,甚至宇宙的一切都是这个“设计”的整套程序。哎,就是听听这个理论,他也够资格进疯人院了,至少也叫浆糊。L看着被B的“飞行物”折磨地昏头昏脑的浆糊,心中不禁感慨。他很想不通这些,唯一可以解释的是,B可能是幕后控制公寓的人,他在其中一定有股份,或者B过去对E提供过什么经济帮助。
当然,L过了很多年之后,退休了,坐下写回忆录时,把一生的经历和一切的一切都想透了,他才体会到,其实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并非局限于男女之间的精神爱,也并非局限于两人之间的精神爱。对于部落人,柏拉图的这一爱情理论针对互为借光的人们尤为恰当。但借光和思想是互补的关系,因此他们不是由于共同思想,而是为了互为借光的共同利益,人类的性欲和性行为被排除之外后,他们比亲人还亲。他其实过去多次有过这个混沌的感觉,但并未形成想法,可能是每当懵懂的思绪沿着某个方向纵深时,大脑会自动立刻停下,因为每次想到这里他都感到很不愉快, 就像玩篮球,团队精神,你上篮,我掩护;你空位,我喂球;你起跳,我传球。只是这些行动的目的不是运动和娱乐,而是伙文化的互为借光,他觉得这样就是为非作歹,落入黑色的第四象限之内,部落文化的疴疾所在。当然,人人可以是另一些人人的朋友,只是友情如同爱情,应该是高尚的。
他的背影远远去了,步幅有些老人的特征,身体不再有质感,很干瘪,像一棵收获了玉米穗的玉米秆站在地里。他是公寓里年龄最大的住户。他是不是怕死才才胡编乱造那些什么“设计”的思想?A想起B刚才的喋喋不休。A太了解B了,只有他才能看B看到骨子里(quote),他清楚地知道B不会相信这个理论,但他仍然滔滔不绝。A想笑,虽然他表面上专心致志地听着。B自己根本任何没有理论和证据来说明、证明“设计”,一点点儿类似UFO的无稽故事,一点点儿从网上抄来的小道消息,即便是他自己提供,他自己也会不相信,“设计”思想是B唯一紧紧地抓住的话题,就像抓住一根悬崖上甩下来的绳子。竟然也有这样的“废物”,无一点儿正向的内容,A对自己说,无限的情操从心头升起。
B心头的女人,过去曾在公寓住过一个阶段,那个时候,B才华横溢,学院报上登出很多他的文章,相比之下,A只有三五篇,寥寥无几。他曾经无限佩服B,虽说有一些小嫉妒。因为B的才华,大家佩服他,喜欢和他聊天。他特别喜欢和女人纠缠,因此那时的女人不管是丑还是漂亮,争先恐后凑上去和他说上一两句话,和他调情纠结,以此为荣光,一时成为公寓和学院的一个时髦和“现象”;当时H就是慕名前往,他和H打得火热。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公寓的人都躲着他,觉得他只剩下一个皮囊了, 一个不知趣的老人。如果不是E极力维持,恐怕无人理睬他了。
后来那个女人,结婚了,搬离了公寓。之后,B的灵魂已经死去了。当然,他一直在努力地复活自己,一刻也没有停留。也曾因为读书、写文章、积极地和朋友们交流,尽力在职业上有所作为,虽然已决定不再找女朋友(因为不再有自信)。他曾复活过一个阶段,感到生活重新有了目的,生命有了意义,只是不意在机场和那个女人(以及她的丈夫)偶然又相遇。那次,从看到她那一刻开始,他又一次感到自己一败涂地, 彻底完蛋了,从此再无心爬起来。从此,替代这个女人的是对女人仇恨和肉欲,仇恨是普遍的,肉欲是个例,虽然后者无任何实际意义了。
A觉察出来他出了点儿什么问题,但无从验证这个问题是什么,只是他的行动前后的对比很鲜明,没有过去的睿智和风趣,没有曾经的妙语成珠,取代的是无止无休当众和H纠缠,以及“设计”理论(这个理论寓意他在爱情和婚姻上的失败是“设计者”的败笔,因为他找不到其它原因);也许是因为这个理论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他的不检点,不管和谁交谈,别人都觉得他似乎是在胡言乱语,明显不着调。他的“股票”一下子就掉价了,女人们一夜之间都变得对他视若无睹,男人们也很少人再认真和他讨论问题。A想到这里,有些怜悯他了。幸苦上帝又送来了N。A忽然发现自己在为B祝福了。虽然下意识里,A和B始终是同一战壕的战友,里面也有一些另外的意义。因为每次大家提起这封信,A心里就隐隐作痛。A就住在I隔壁。大家曾怀疑过,B当时太激动,把信投进二楼二十号,A的住室,而不是二楼二十一号,I的住室!这两个房间是二楼的中间,很容易混淆,过去有无数次找人,进错房间的。
B写给I的那封信是怎么传出来的?I拒绝承认那封信是她传出来的,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就成了公寓里的一个神话故事。B是应该相信这封信是由于“设计”的原因,体制里的一个小闪失:一个神秘之手作怪, 还是另有人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看见了这封信?应该相信还是不相信I女士?哎,太多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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