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盘情

fanghua

前几天做晚饭前， 一不小心把一个小盘子打碎了， 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盘子， 蓝灰色的陶瓷小盘子，深蓝的边缘，盘面是淡灰色的， 简单几笔勾勒的一张大肥猫的脸。 一边拿著扫把，一边蹲著小心地收拾著碎片， 心里不禁惋惜， 啊， 原来可以当作怀旧宝贝的一个盘子呢，算算在这个二十来年历史的家里也用了十来年了。

一直喜欢买碗盘， 但开始会对日常用的碗盘有种珍惜的感觉得从去一个朋友家说起。 第一次去朋友家， 就被她家古色古香的摆饰给吸引住，墙上掛著农人戴的斗笠和蓑衣，朋友说是出国後很多年第一次回国前请家人特别定做的；墙角一个闽式竹编提篮，看得出有一定年头的东西，书法字画更不用说了，而客厅的壁炉上中间摆著一个有著橙色龙纹的旧汤碗最吸引我，我好奇地问她是哪儿来的，她说是从她外婆家带来的。 我一听就觉得很有意思， 仔细问才知道她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 记忆里从小饭桌上有这个汤碗， 而据她妈妈说， 她小时候家里就用这个汤碗了，也就是说这个碗至少在她家有叁代的历史了， 推算大概是清末民初的东西。那次回家， 很想带回一些有纪念性的东西， 这个碗就被她从外婆家的旧碗橱里拿来的。我一下子对那个旧碗有了一份敬重， 那麽忠实地服务著这个家庭几十年， 也终於明白了为什麽古董瓷器那麽珍贵， 不单是它的质地有多细緻，而是因为它的存在是经历了多少双手的使用，躲过了多少次的不小心，加上长时间的现世安稳才得以保存下来的。

那天回家路上试著回想我是否也有这样有著年岁的碗盘， 一下就想起了一个白色的汤盘，那是从二哥家拿来的，因为刚搬来美国时我在市场上找不到可以用来蒸蛋的汤盘，趁回家看妈妈时在二哥家的厨房翻找一番。 当我在橱柜下方看到这个盘底印有几朵粉红色玫瑰和“ 民国六十九年教师节纪念”字样的汤盘时，就开口问二嫂要了。 妈妈当老师的时候每年教师节学校家长会都会送礼物给老师，有几年送的就是碗盘。妈妈退休後搬去跟二哥住，旧家的东西也都搬到二哥家，二哥家向来不喜欢丢东西，这些碗盘就一直很好地被保存在厨房的橱柜下方，看得出用的时候不多。 去了朋友家之後每次用它总特别当心，心中不禁想著，孩子大了以後可会记得这个专门用来做他们最喜欢吃的蒸蛋的汤盘？屈指算算，又将近二十个年头过去了。

小时候家里除了吃饭用的碗，装菜用的都是怎麽也打不坏的白铁盘子，其中几个有著粉红色玫瑰图案的绿盘子只有客人来时才用， 而妈妈学校教师节送的瓷碗瓷盘都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里。 读初中时有一天我终於受不了，把那些铁盘都扔了， 搬出尘封的新碗盘， 从此家里才开始用瓷盘。我想也许在那以前爸妈总担心我们会不小心把瓷器的碗盘打碎而受伤，所以一直未曾想到拿出来用， 直到我这老幺大到可以为碗盘来个 “厨房 革命”。

後来有了自己的家， 买碗盘也象徵一个新家的建立，我记得第一套碗盘是印著有红色的心，绿色的叶子和蓝色方块花色的康宁碗盘，在店里挑选碗盘时心头的甜蜜还依稀记得，後来买杯子碗盘成为我的嗜好，走哪儿总得看看。 因为不可能一套套买回家，所以家里的杯碗盘子都各有各的花色和来处， 也许是朋友送的， 是在艺术节里的摊子买来的，也有的是出去旅行时买回来的；鲜艳的，素雅的，陶的，瓷的，花草鸟蟲，鱼猫兔狗的。。。很多在我心中都有它特别记忆。我还记得最喜欢的一个盘子是在mall 里的一家店里买的， 那天我正被那年冬天连著几个星期的雨烦得不得了，忍不住开车去mall 里透透气。当我发现了那个可以盛些许汤汁的白底浅蓝色边的盘子时非常激动，因为盘面橙色的郁金香和浅蓝色的勿忘我，正是我家春天花园的缩影，端详著那盘子，心情顿然开朗起来，一扫心中的鬱闷。 那天我仿佛提著早春的花园，带著春阳般的微笑踏出店门的。 现在家里的碗盘多得柜子都塞不下了，经常得搬上搬下地轮著用，有机会再逛碗盘店时，总提醒自己，除了看到“不买就走不出店”的碗盘，就忍住吧。

每年给学生看的中国电影“ 我的父亲母亲“ ，剧中最令我感动的是招弟为了去找那位因为回城里汇报而迟迟未归的乡村老师，在去城裏的路上风雪交加而在半路昏倒被抬了回来，病榻中她母亲请了修碗的人来把那个当日为给乡村老师送饺子而摔破了的大青花土碗补好。 修碗的老人不明白那母亲为甚何要花比买一个新碗还要多的钱来修那碗， 刚问完，接著又问“是不是什麽人使过？”，终究是经历过人生的，一语点出了招弟的深情。当招弟昏睡数日後醒来，恹恹地走进厨房， 打开碗柜门，那个打了许多补钉的旧碗直入眼前，先是惊讶，接著是睹物思情，手指缓缓抚摸著那些补钉，眼眶终於圈不住一汪水，化作一颗颗眼泪静静地滑下脸庞，而眼里满是柔情欣慰和对未来团圆的盼望。 年年跟学生一起看，可是当剧情走到这里，我的眼眶还是会忍不住湿了。由於分两次看，我会把电影暂停在这里把灯打开，也总可以看见几个红著眼的学生，正不好意思地擦著泪。这种属於东方的深情表达，对那些成天把“甜心” ”我爱你“掛在嘴边的美国大孩子而言，从他们写的心得报告里看得出有著很深的震撼。

在每天黄昏时的厨房，洗切煎炒外加听著抽油烟机哄哄的作响声，对我这不善烹调的人而言，从来不是件轻松的事，只有看著喜欢的碗盘在厨房的枱面一字摆开，才让我可以暂时抽离现实的世界，硬是把屋外的花鸟世界搬到饭桌上；又彷佛回到童年时跟小朋友玩办家家的情景，屋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小碗小碟里的野草小花上，缺了门牙扎著小辫子的我们努力地扮演著妈妈，又切菜又炒菜的，那麽开心，那麽认真。要是有一天来我家做客， 看到桌上摆的是各色各样不配套的碗盘，请别介意，我只想让我的碗盘宝贝们有机会亮亮相。

因为人，因为岁月，那些平凡的碗盘让人从心中生出一种珍惜之情，它们是那样忠实地陪我们过著寻常的日子，欢笑也好，龃龉也罢；宴乐时，平常时。。。早成为生活中安静的一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敲字至此， 开始为当年在父母家的“碗盘革命”感到愧疚了，毕竟那些白铁碗盘也曾忠心地陪著我们度过无数岁月啊！  

8/21/2016 世界日报副刊


猫脸给烤麸遮住了！（打破的就是这个。 :-(  )


春天家门前院子的缩影


可以听到鸟鸣吗？


妈妈的蒸蛋碗


  

八月风

打掉的是哪一个？拍过照片吗?把你在微信上贴过的照片搬过来吧？我也写过一篇碗碟的日记呢。好像你看过的。

阿理郎

中学生物课讲条件反射，经典的巴甫洛夫实验，老师告诉我们：食品是非条件刺激，铃声是条件刺激。过了几十年，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与食物关联的条件刺激：它的色，它的香，那配菜，那碗，那碟，那锅……它们带来的快感往往超过食品本身。

或许是因为我老了，越来越多地生活在回忆之中。

fanghua

八月风 发表于 2016-8-26 10:24 AM
打掉的是哪一个？拍过照片吗?把你在微信上贴过的照片搬过来吧？我也写过一篇碗碟的日记呢。好像你看过的。 ...

没有， 所以后来才想起拍下来存底。
不过找到一张烤麸的， 就是用那盘子装的， 只是看不见图案， 我记得漫人家好像也有一个类似的猫盘， 可是忘了他拿来装什么。
是的， 我记得你写的还有照片。

fanghua

阿理郎 发表于 2016-8-26 04:09 PM
中学生物课讲条件反射，经典的巴甫洛夫实验，老师告诉我们：食品是非条件刺激，铃声是条件刺激。过了几十年 ...

哈哈， 那是生理直觉的反应， 科学怎能解释得了人那么多的感官反应！
前些时候还听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说他的五官官能已经渐渐失去或迟钝了， 所以趁五官还有反应时， 多多刺激反应吧！

mist

芳华的文章总是写得有滋有味的。

我和你的爱好一样，看到喜欢的碗盘就走不动道了，也是每次只买一两件，也是家里厨房的柜橱里都装不下了，得爬上爬下的取出这些碗盘，也是请客时瓷器是不配套的：）））

漫人

唉呀，真可惜！

也难怪你看见我们家的猫碗那么激动！

我们家现在的瓷器都是七零八碎的，没有成套的，原因是LD以前住过一个德国人家，说他们家的碗盘每一个都不一样，所以我们家现在的瓷器也是那样。但我还是喜欢成套的东西，一整套的东西拿出来，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以前在家里，平常用一套东西。到了过年的时候，才把珍藏的一套好瓷器拿出来用，过完节就收回去，怕平时一不小心打碎了。但这次回家，发现以前平常用的都不见了，也不知道那套好瓷器还在不在。

fanghua

mist 发表于 2016-8-27 12:36 AM
芳华的文章总是写得有滋有味的。

我和你的爱好一样，看到喜欢的碗盘就走不动道了，也是每次只买一两件，也 ...

握握手！ 就知道咱们很多地方都很像！

fanghua

漫人 发表于 2016-8-27 05:18 PM
唉呀，真可惜！

也难怪你看见我们家的猫碗那么激动！

你说起来我就想起从前家里过节时用的总是特别的一套， 可以感觉那份不同气氛和对节日的重视。
我其实也有一两套可以用来招待朋友时用的， 但居家最常用的还是那些不配套的。 人生就是这样， 最好穿的是旧鞋旧衣裳， 舒服， 像老友！